大约公元前486年,吴王夫差于蜀岗之上筑城名邗,并开凿贯通江淮的运河——邗沟。
邗城,成为我们这座城市最初的名字。
广陵,或者江都
公元前年,楚怀王在邗城基础上建筑广陵城。广陵,从此成为这座城市第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名字。
汉初,刘邦侄刘濞受封吴王,定国都于广陵,“王三郡五十三城”、“即山铸钱、煮海为盐”,盛极一时。南朝诗人鲍照曾在他的《芜城赋》中,如此描述刘濞冶下的广陵城盛况:街市车轴互相撞击,行人摩肩;里坊密布,歌唱吹奏之声喧腾沸天。吴王开发盐田繁殖财货,开采铜山获利致富,广陵人力雄厚,兵马装备精良。
有了钱,刘濞渐渐就不把朝廷放眼里,不时做些对抗中央的事情。
汉文帝后元七年(前年)六月,汉文帝驾崩,太子刘启继承帝位。刘启采纳御史大夫晁错建议,削夺王国封地。汉景帝三年(前年)正月,刘濞在广陵起兵造反,以“清君侧”、诛晁错为名,联合楚赵等七国公开叛乱,史称七国之乱。三个月后,刘濞被汉军主将周亚夫击败,渡过淮水逃到丹徒,被东越人刺杀身亡。
汉景帝三年(前年)六月,“徙汝南王刘非为江都王,王吴故地。”于是,吴国变成江都国。江都,成为广陵代称,甚至就是广陵。
这个刘非,不是寻常人。七国叛乱时,他年方十五岁,上书自请击吴,结果被任命为将军。吴破,徙江都王,理所当然。汉武帝元光年间,匈奴入边,再次上书愿击匈奴。不过,这次没被允许,因为汉武帝有卫青、霍去病呢。汉武帝元光六年(前年)十二月,刘非病故广陵,终年41岁。刘非治理江都27年,能尽守臣职,忠君效祖,皆因有一位好国相,便是那位后来提出“独尊儒术”的汉代大儒董仲舒。
可惜,刘非之子刘建未能守住父亲留下的基业。刘非死后,刘建自恃江都国富裕强盛,为所欲为,竟生觊觎之心,联络对朝廷不满的淮南王刘安等人,意图谋反。结果,被丞相府长史在其住处查出武器、印玺、绶带、使节和地图等准备反叛的大量物证,并汇报给汉武帝。武帝遂派掌管王室亲族事务的宗正和掌管刑狱的廷尉前往广陵查办。刘建这才慌神,自知罪不可赦,遂于元狩二年(前年)以衣带自缢身亡,王后成光等被处死。江都国,随之被废为广陵郡。其后,或为广陵国,或为广陵郡,属地已大大小于江都国。
江都王刘建的罪孽,祸及其女。元封(汉武帝年号,前-前)年间,汉武帝为联合乌孙、共制匈奴,封刘建之女刘细君为公主,并将其远嫁乌孙国王。乌孙王猎骄靡,年纪老到足以做刘细君的祖父。远嫁乌孙的刘细君,因为语言不通,习俗不同,且夫妻之间一年仅会面一两次,因此整日郁郁寡欢。刘细君曾作《悲愁歌》,表达自己忧伤与思乡之情:“吾家嫁我兮天一方,远托异国兮乌孙王。穹庐为室兮旃为墙,以肉为食兮酪为浆。居常土思兮心内伤,愿为黄鹄兮归故乡!”不久,猎骄靡去世,其孙军须靡继立为王,刘细君再次成为军须靡之妻。这种祖孙共妻的风俗,更加让细君难以接受。太初四年(前年),和亲仅五年的刘细君,便在郁郁寡欢中死去。
刘细君有幸成为第一个将芳名载入史册的汉家和亲公主,她的《悲愁歌》也被后人称做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首边塞诗。
汉时长江入海口,还不像今天这般遥远。每到八月十五日,来到曲江,就能看到雷霆万钧、波涛汹涌的广陵潮。广陵潮景象之盛,相比今日钱塘潮,应有过之而无不及:
“八月之望,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,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。至则未见涛之形也,徒观水力之所到,则恤然足以骇矣……疾雷闻百里,江水逆流,海水上潮,山出内云,日夜不止,衍溢漂疾,波涌而涛起。其始起也,洪淋淋焉,若白鹭之下翔。其少进也,浩浩溰溰,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。其波涌而云乱,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。”(汉·枚乘《七发》)
汉末南朝两芜城
《三国志·孙权传》载:“汉建安十八年(年),曹公恐江滨郡县为(孙)权所略,征令内移,民转相惊,自庐江、九江、蕲春、广陵,户十余万皆东渡江,江西遂虚。”
曹操将广陵郡移至淮阴,淮水以南,有地无民,州县皆废,几成无人区。这种状况长达数十年,直至西晋统一孙吴,才渐渐恢复。
南朝宋元嘉三十年(年),太子刘劭弑其父文帝。文帝三子武陵王刘骏率大军讨伐,在六弟随郡王刘诞帮助下,击溃刘劭,夺取皇位,即宋孝武帝。刘诞因功被授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荆州刺史,并改竟陵王。孝建二年(年),刘诞出任南徐州(治所京口,今镇江)刺史。
刘骏皇位渐稳后,对宗室加以限制与防范,尤其忌惮刘诞。因京口距离都城过近,大明元年(年)秋,调刘诞为南兖州(治所广陵)刺史。刘骏的无端猜忌,也让刘诞产生防卫之心,便以北魏常常入侵边境为理由,修治城防,训练军队,并积聚粮草军械。
大明三年(年)四月,吴郡人刘成、豫章人陈谈之先后告发刘诞谋反,刘诞被降爵、削职,于是起兵造反。车骑大将军沈庆之,奉诏讨伐。刘诞焚烧广陵外城民房,将居民迁入城中,闭门固守。七月,广陵城在重兵围困三月后被攻破。刘诞被杀,其母与妻自杀。刘骏认为广陵全城附逆,下令屠城。除儿童女子之外,成年男子尽数被杀并筑为京观(京观,古代为炫耀武功,聚集敌尸,封土而成的高冢)。广陵城再次荒芜。
不久,诗人鲍照途经广陵,登城眺望,满目皆是残败、荒芜的凄凉景象:
堂中毒蛇、短狐遍布,阶前野獐、鼯鼠相斗。木石精灵、山中*怪,野鼠城狐,在风雨之中呼啸,出没于晨昏之际。饥饿的野鹰在磨砺尖嘴,寒冷的鹞子正恐吓着小鸟。伏着的野兽、潜藏的猛虎,饮血食肉。道路塞满崩折的枯枝杂草,阴森可怕。白杨的树叶早已凋落,茂盛的草地也提前枯败。霜气尖锐,寒风疾厉,孤独的莲蓬突然自己抖动起来,沙石也因风而漫天飞扬。灌木莽草无边无际,乱糟糟相互缠绕在一起。大河已经填平,高楼已经崩塌,极目千里之外,唯见黄尘飞扬。(原文见鲍照《芜城赋》)
与广陵无关的扬州
扬州,原为古九州之一,地域范围却很含糊。
《周礼》称:东南曰扬州。
《禹贡》说:淮海惟扬州,三江既入,震泽厎定,沿于江海,达于淮泗。
《尔雅》讲:江南为扬州。
康熙三十三年(年),高拱乾主修的《台湾府志》言:夏商时期的扬州包括台湾。
汉朝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刺史部,其中扬州刺史部范围相当于今安徽淮河以南部分,江苏淮河以南部分,上海、江西、浙江、福建全部,湖北、河南部分地区。
东汉时,扬州州治在历阳(今安徽和县)。汉献帝时,曹操将扬州州治移至寿春(今安徽寿县),后又移至合肥(今安徽合肥西北);曹魏建国后,再度移至寿春。
孙吴也另建一个扬州,州治定在吴郡(今江苏苏州),后移至京口(今江苏镇江)、建业(今江苏南京)。
西晋灭吴后,两个扬州合二为一,治所被定在建业(今南京),后改名建邺、建康。
西晋,也有广陵郡,但治所不在广陵,先在淮阴,后迁射阳。
东晋时,广陵郡被分海陵郡、山阳二郡,海陵即今天的泰州,山阳即今天的淮阴。
在隋唐之前,无论广陵,或者江都,都与扬州无关。
西汉和东汉时,广陵国或广陵郡,皆隶属于十四部之一的徐州刺史部,而非扬州刺史部。
南朝宋文帝元嘉八年(年),以江北为南兖州,治广陵(今扬州);江南为南徐州,治京口(今镇江)。
南朝宋人殷芸《小说》载:有客相从,各言所志,或愿为扬州刺史,或愿多赀财,或愿骑鹤上升。其一人曰:“腰缠十万贯,骑鹤上扬州。”欲兼三者。
欲兼三者,太贪婪。这里的扬州,指的是州治所在地建康(今南京),而非今天的扬州。
“腰缠十万贯,骑鹤上扬州”,也就说说而已。一个人腰再粗,缠不了十万贯;多大的鸟,也驼不动十万贯。
十万贯铜钱,不是小数,是巨款,更是重款。贯,串钱的绳索。一千钱串在一起,叫一贯。一枚铜钱,大约在4至5克之间,一贯钱即4至5公斤。十万贯钱,便是四五百吨。目前,世界上最大的运输机是安,最大载重量吨。十万贯钱,至少需要两架安运输机。
广陵一旦名扬州
北周时,广陵名吴州。
公元年,隋改扬州(今南京)为蒋州,改吴州为扬州,后又改为邗州。
公元年,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,再改邗州为扬州。
公元年,唐玄宗又将扬州改称广陵。
公元年,唐肃宗再将广陵改称为扬州。至此,扬州之名基本被固定下来。偶尔,也叫江都。如唐朝末年,江淮大乱。唐昭宗天复二年(年),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在扬州受封吴王。天祐十六年(年),杨行密次子杨隆演正式建吴国,改扬州为江都府,并以江都为国都。
古老的广陵,终于有了一个更古老却又全新的名称:扬州。
尽管“扬州”在唐代最终于成为今日扬州的专用城名,但在当时尚未深入人心,有时还必须加个说明。如李白那首让扬州人引以自豪的《送孟浩然之广陵》:“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”如果题目不是“送孟浩然之广陵”,而是“送孟浩然之扬州”,唐代大多数人会认为老孟要去地方是南京,而不是扬州。
《尔雅》说:江南为扬州。扬州这个小地方,用了大区域名,虽地处江北,却从此半推半就以江南自居了。
扬州称江南,或许跟诗人杜牧也有关系,因为他写过一首《寄扬州韩绰判官》诗:“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未凋。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箫”。
现在的扬州文化人,有时也会想起广陵这个城名,甚至还冒出一句:一到三月,扬州便美成了广陵。
其实,这话说反了。广陵只是粗犷的汉家风光,远不及扬州的隋唐景象:
“春光荡城郭,满耳是笙歌。”
“十里长街市井连,月明桥上看神仙。”
“夜市千灯照碧云,高楼红袖客纷纷。”
“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无赖是扬州。”
……
广陵一旦名扬州,便美成了江南。
不是扬州讨了广陵巧,实是广陵得了扬州便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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